钢铁8601  向健     

桂子月中落，天香云外飘。 

幽香馥郁的桂花，一轮中秋的皓月，让人想到情意绵绵的爱和温暖的家，激发我对故乡的思念，让我想到故乡的桂花庄和那桂花酒。

桂花庄位于故乡寨坝河边。在村庄的东边有一排牌坊，其上标注立于道光二年。与牌坊平行是一排桂树，俯身于河岸。这排桂树与牌坊同在，距今两百多年了。树干遒劲挺拔，表皮已经龟裂；可枝繁叶茂，御风滴翠，峭骨峥峥。

金秋的夜晚，华灯初上，河水低吟，桂香袭人。村里的人们集聚在桂树下纳凉，谈论当年的收成或讨论时下国际国内大事。

1979年春节后，桂花庄村头办起了酒厂。酒厂老板叫罗长青，六十开外，伦辈较高，大家叫他长青爷。长青爷产的酒供不应求，特别是原度酒，都要提前预订，大家昵称“长青老窖”。

长青爷的家在解放前就产酒了，在周围山乡很出名，他学得一套好手艺。解放后，酒厂停业。十一届三中全会后，乡镇企业如雨后春笋，发展如潮。乡领导动员长青爷把酒厂尽快办起来，政府给予优惠政策。

注册的时候，长青爷准备给酒厂取名为寨坝河酒厂，有人劝他：你长青爷就是品牌，就叫长青酒厂吧!

当年是一个丰收年，金秋时节桂香四溢。村子的人们向长青爷建议：酒厂得天独厚，用好桂花庄的资源，酿造桂花酒。长青爷笑着回答：“让我试试吧！”

到了第二年年底，家家户户将要杀年猪，准备过年，何屠户依次给大家办理。何屠户又叫何酒仙，他排行老三，我们小字辈叫他三表叔。他特别爱喝酒，往往把猪烫了，脱完猪毛，把猪倒挂，即将开肠破肚时，他要喝一口酒，再完成下一道工序。

何酒仙来到我家，很快将猪倒挂，他对我吼道：“快把你老汉儿的酒拿来。”

我回屋拿出半瓶酒，何酒仙连连挥手：“不是这个，我要瓦罐装的酒。”

父亲见状，告诉他：“我马上给你倒。”

父亲倒了半杯酒。这酒呈米黄色，浓郁的桂香扑鼻而来。

何酒仙接过酒杯，先嗅了嗅，连连点头：“这就对了。”他先呷了一小口，又是连连点头，一仰脖子，一饮而尽，不停地叹息：“好酒！好酒！好酒哇！”

接着他高兴地剖猪。他的刀偏向一边不少，父亲很满意。因为还要卖半边猪给食品站，作为国家征购，具体上交多少，掌握在屠户手中。游刃有余，他很快完成留下的半边猪的切割。

原来，这桂花酒就是长青爷试制的，当年只做了两大坛，用蜡烛封存。次年桂花开的时候，再拆封分装。

从这一年冬天开始，三表叔喝的酒升级换代了。他到村子里杀猪，只喝桂花庄酿造的桂花酒。他很体谅喂猪户，遇见整个猪上交，取掉柳脊肉，让喂猪户尝尝鲜。对上交半边猪，刀子偏一点，多给喂猪户留点。

父亲那时是乡里的拖拉机司机，常常给酒厂运煤。长青爷每年在分装桂花酒时，给他留两小坛，价格也比较优惠。

父亲带回桂花酒，如获至宝,放在他的床头柜里。每晚睡觉前，拿出来，他要抿一口。

看到他如此陶醉，我经不住诱惑。背着父亲，偶尔也品一下。至此，我才知道酒的醇香和桂花酒的芬芳。我小心翼翼，怕父亲发现，小孩偷酒喝要被他理麻的。

桂花花期较长，前后长达一个月，开三四拨花。听长青爷讲：第一拨桂花酿造的酒桂香浓郁，中途的桂花酿造的酒桂香绵长，最后一拨桂花酿造的酒清香淡雅。

采桂花是重要工序。为了保护古树，不影响村民赏花，酒厂的工人不上树采摘。每年到了桂花开的时候，在树下铺上竹编垫席，在晚风的摇曳下，纷纷扬扬的桂花铺满垫席。

1986年桂花盛开的时候，我将离开家乡，远赴山城重庆上大学。第一次远离故土，难以割舍。当我路过桂花庄时，那桂花依然，桂香阵阵。

我是我们生产队恢复高考后第一个参加高考的大学生，父母感到无上的荣光。父亲不放心我第一次远行，很想送我到学校。可我坚持独行，我已经成人了，况且是秋收农忙的时候，他不能离开家，母亲在家忙不过来。他执拗不过，只送我上火车。

在火车站办行李托运时，惴惴不安的父亲从行李箱中取出一个小纸盒。他双手捧给我，并吩咐我多加小心，不要碰撞。

我接个纸盒，沉甸甸的。原来父亲准备了一坛桂花酒，还是让我随身携带更放心。他怎么一直不告诉我呢？或许担心我阻止，头天晚上悄悄塞进箱子里。我暗自好笑，早已品尝了他的桂花酒。

父亲送我到站台。他在附近售货柜台买了两瓶汽水和一小袋大枣，从窗口递给我，又向我嘱咐注意酒坛。我将装酒坛纸盒举到窗口，让他看，他放心地笑了，又拍了拍纸盒。

火车要停靠一刻钟，还有几分钟。父亲与列车员交涉，上了火车，径直向我走来，看了看周围的环境，又向我吩咐注意事项。直到发车铃声响，才依依不舍走下火车。

我与同寝室的同学第一次在外过中秋节，大家分头做准备。我负责供给酒。我拿出那坛桂花酒，取出封盖，桂香四溢，大家惊叹不已。

最后剩下二两酒，装入两瓶高粱白酒，不久大家又来品味。后来又用空坛盛酒，还保留了一段时间的桂香。

多少年后我才知道，父亲很想送我上学，带上故乡的美酒，沿途享用。鉴于我阻止他前往，他只得放弃。但坚持让我带上故乡的桂花酒。我终于悟出这酒坛不仅仅装的是酒，装的还有故乡的风味，还有他的情愫，更有他的希望和重托。

我一直感到对父亲有愧疚，深深自责。看到现在的父母送子女上学，哪怕是熬更守夜或打地铺，还是兴高采烈，那是成功后的欢愉，也是父母情感的流露。

因修建火车站，桂花庄整体搬迁，那一排古老的桂树移栽没有成功，不复存了。

长青爷、三表叔等故乡老一辈与我失去联系，但他们心灵的闪光点已经溶入我的血液中，是我树立世界观的要素。

再也看不到故乡桂花庄的桂花盛开，只有打开个人的回忆宝盒，从记忆的深处渗出来。

是的，人不应该失去记忆，失去了记忆也就失去了自己。一位伟人说过，一个人忘记过去，就意味着背叛。我在这里体验到生活的艰辛，但也就是在这里开始认识到生活的美丽和芬芳，感悟到人生的快乐。

忘不了故乡那美丽芬芳的桂花树和桂香四溢的桂花酒，忘不了负重前行的先辈，更忘不了他们美好的心灵和灵魂。

啊，人生就是一颗美丽芬芳的桂花树呀......